【诚韦/今我番外2】嘉陵旧事
之前答应的孙秘书视角番外
1950年浮图关恢复旧名的时候,孙朝忠将将隐姓埋名回到重庆。
当年三青团成校的时候这里还叫复兴关,退败者改的名字如今已是不相宜,自然顺理成章地改回了旧名。
故地不再,旧事却还有大把可供咀嚼。
孙朝忠依稀记得初见方孟韦那一日。山城的盛夏依旧闷热粘腻如厚油覆盖下的稠汤,午休时间的操场却比往日要格外嘈杂些。半大小子们围作一团,吵闹呼喝声搅得人太阳穴一阵阵发胀。
孙朝忠掠过一片后脑勺远远一望,少年一双清爽眉目直直露在烈日之下,出手狠绝,身法里带着惊鸿游龙的古韵,三招两式便将对面人撂倒在地上。
身边有人窸窸窣窣小声议论,央行方家的二公子,行市*得很哦。
*(川渝方言,指厉害有本事,带一点揶揄的意思)
孙朝忠闻言了然。
方二公子的名字他有所耳闻。新一届的学员都是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正是彼此看不顺眼的时候,方孟韦顶着个扎眼的姓氏,本就少不了招些闲言碎语,再加上性子清冷不喜扎堆,更不免无端招嫌。这回想是把人惹得急了,一群人自讨苦吃。
这位方公子从名字到身手都着实让人惊艳,孙朝忠不自觉就多看了两眼。然而不知是正午的日光太盛还是那一身笔挺的白色制服太过扎眼,收回目光的时候竟觉得脑内一片不常有的混沌迷蒙。
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
方孟韦的身手成绩在新生里都着实不凡,自那以后其实已经不再有人敢背后多嘀咕他半个不字。但孙朝忠却还是格外留心,仗着高一届的身份明里暗里对方孟韦多有回护。方孟韦识礼,从不轻易驳他面子,每每碰到都会恭敬称一声师哥。
孙朝忠心知方孟韦其实并不需要这种无谓的翼护,但他总是忍不住要多此一举,忍不住要把那些不堪听不堪见的人和事全都干干净净地挡在那双清如朝露的眼瞳之外。
他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样一双眼睛,原来也能锐利如剑刃刀锋,将人间污浊尽数扫离爱人亲友身畔。
他打一开始就看低了他。
北平的重逢在孙朝忠的计划之外,但方孟韦眼底的漠然却并不曾让他心里波动分毫。孙朝忠满意于这样自欺欺人的冷静,直到他在顾维钧宅邸见到了明诚。
那又是一双另一样的眼睛,风霜刀剑都裹在墨黑的瞳仁里,带笑时如醁醑氤氲不觉自醉,冷肃时却是钢刀过骨,片甲不留。
方孟韦和这个人几乎连呼吸都透着外人掺不进的合契。
他帮着这两人挟持徐铁英放走谢木兰之后的那天早上,方孟韦带着药来答谢他,临走时终究是顾念旧交,还愿意叫他一声师哥。
他一厢情愿地猜想方孟韦心底里始终是信人心向善的。少年同窗一场,自己如今为虎作伥,他虽嫌恶,到底还是不愿自己一条路走到黑。
可惜分道扬镳,回头何易。
于是他低眉顺目地尊称他方副局长,告诉他没有用也不值。
然后他在值班室的窗口看见明诚来接方孟韦,两个人站在车门前似是谈笑,满天晨光一人一半担在肩上,无端显得天地万物都静默下来,烽烟暗藏的北平城仿佛只剩了这方寸之地的岁月静好。
这场景好像突然就让人明白了什么是天作之合。
像是风伴雨,云追月,坦荡合该对赤诚,念念不忘天生当配一往情深。
他恍惚间就生出些莫名的不甘来。
半个月之后徐铁英被撤职,孙朝忠站在前任上司的办公桌前,陪着他最后听了一折桃花扇。白云庵里张道士一声断喝,徐铁英悠悠关上了收音机,打量着他意味深长地叹出一口气。
“你看他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割他不断么!”
孙朝忠并不为他这份洞察而惊慌,无谓地垂下眼帘。徐铁英看人犀利,却终究还是轻慢。他不是侯方域,方孟韦也从来不是李香君。家国君父,后者早随三十八年前武昌一声枪响作了云烟,剩下一国一家,也早有人与方孟韦一起稳稳担在了肩上。
至于他自己,当年浮图关下嘉陵江畔,报国之誓言犹在耳,如今落拓理想伴着自欺欺人碾进深渊泥淖,一颗心再也濯不出本来面目。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他也再没有什么可忌惮的事物。
接下来的日子他越发无所顾忌,于曼丽的身世被他明晃晃摊在太阳底下,诱使方孟韦去一步步打破了和明诚之间微妙的立场平衡。直至最后被堵在保密局站长密室的门前,他都没想过明诚会放过他。
做回了特工本行的男人周身还是见血封喉的肃杀戾气,却毫无轻慢之意地问他难道不知道弃子是什么下场。
那眼神和最后一次叫他师哥的方孟韦太像,清明坦荡,君子昭昭。
孙朝忠终于觉得自己输得彻底。
七载黄粱未熟,沧海扬尘。孙朝忠在新中国山城的晚风里回头四顾,终于才真切地感受到改天换日,往事再不可追。
到头来,浮图塔下空镇我半生贪嗔痴妄,浮图关前少年旧事终作南柯一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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